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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潜弊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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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阿离一走,李功就对她郑重道:“公主,明日功有事相商。”

    永清最听不得这种话:“长史不如现在便说出来。”不然她今晚也睡不好了。

    “此涉军国之秘。”李功倒不是故作高深,“更何况,明日太子殿下也会来。”

    “太子来我府上?他也肯?不怕被隔壁抓到,告诉父皇?”太子向来谨言慎行,她在宫里时,和他打个照面也是匆匆辄止,一点也不敢和她多说两句话。

    李功颔首。

    “有比他作壁上观,明哲保身更重要的军国大事?”这句话永清自觉说得有些刻薄,但她是真心实意地惊讶。

    李功点头。

    她叹了一口气:“长史是教我今夜睡不着了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如果今夜无法入眠,不如浅阅一下一篇文章。”李功道。

    “文章?”

    一刻钟后,永清的案上摊开了一张素缣,上面墨迹颇新,书法端正,是朝京盛行的公牍体,她看了一眼第一句话,就觉得这样一板一眼的字体和里头狂语相悖得有些离奇荒唐。

    李功又递给她两张名刺:“昨日荀郑二人来访,想拜见公主,臣道公主不在,他们便留下名刺与这篇文章。”

    她接过,一张自然是荀镜荀惟明的。另一张,属于郑学郑仲觉。

    “仲觉。”她有一年多没见过这个人了,微微歪头思忖一下,“啊,我想起来了。是大鸿胪卿郑旻的次子,是么?”一旦想起了一点儿,其他回忆就迅速涌入,“他和他兄长郑函不是双生子么?向来是形影不离的,怎么这回就他一个人的名刺。”

    “这便不得而知了。”李功不以为意,“公主且看这篇文章。”

    永清本想今日早些休憩,李功这般说,她只得硬着头皮读完。当初在朝京时,蘧皇后有时顾不上她,就把她丢回大将军府,蘧大将军便让李功来督她读书,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,严父的缺位多少是由李功补全的。

    “好狂的文辞。”起初她一目十行,只想早些敷衍李功,但此人行文浩然涤荡,仿佛春涧飞泉,清新涤荡,但其中锋芒却字字诛心,饶是永清事不关己,只是旁看,也觉得惊心动魄,“郑家的人肯定不会了,荀惟明竟有这么狂?”

    她终于看到文末:江东顾兄怀之就书屏上,朝京郑学叹而临之。

    “郑学抄的,那便合理了。”她顿时对不协调的字迹与行文释然,“顾怀之,是?”

    李功道:“公主可听闻,江东双璧,顾怀之芗兰独茂,林柔远同尘和光?”

    “……江东,那是什么野蛮之地?”永清摇头,“还双璧呢,这话恐怕也是江东乡人自己传的,我都不知道,想来两京士林也不大认可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林柔远,是会稽侯林遐的幼弟,林迩。而那顾预,顾怀之——他的确只是一个乡间野人,”李功笑了笑,“先前也如公主所说,这样边远之地所贡举之人,本在两京是不入流的。直到这位顾怀之,前些日子在太学的长屏上写了这篇《郡国潜弊论》,天下闻名,连带着那林迩的名声也水涨船高。”

    永清卷起文稿,随手扔到最高的书架上:“他写得也太过了。纵使州郡各有弊病,哪有他写得这般沧海横流,民动如烟?仿佛大燕亡国即在眼前一般。这文章要是被父皇看到,我看他也要被禁锢乡里,永不启用了。”

    李功笑了笑:“陛下已经看到了,是许侍中送上去的。”

    这显得许长歌倒有了点儿嫉贤妒能的意思,永清不由问:“啊,那他——”

    “陛下没有动怒。反而准了许侍中的荐举,为那顾预特别安排射策,中则应除之为郎。”李功道。

    许长歌有这么好心?皇帝有这么宽宏大量?

    再加上太子,今日这些人真是匪夷所思。

    隔了一夜,这些永清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纷至沓来。

    首先是太子。

    辰时,永清绕过院角那棵已经是青枝坚韧的垂柳,一进前厅,就看见太子和蘧平已落座厅堂。

    苏苏在她耳畔小声嘀咕:“哇,蘧校尉也来了。不对,蘧校尉还没走呢?要被人抓住弹劾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是。且和太子一起。”永清蹙起眉。

    李功瞧见永清,便屏退了四周奚奴,苏苏本也要退下,永清将她拉住留在身边,向李功道:“长史是知道苏苏的。”

    李功犹豫了一下,还是点了头:“既然如此,臣也不故弄玄虚了。那黑水城之事,臣已告诉了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。昨日朝京来信,长秋宫的意思是,这样也说得通西京每年要的那样多的钱去往了何处——若陛下执意用武,撞到南墙,自会回头。”

    “阿娘觉得父皇赢不了这一战?”永清问道。

    她这话问得李功无法回答。

    看见李功的脸色,她突然明白了,未必赢不了,但朝京不希望皇帝赢,或是,朝京不支持皇帝,皇帝就赢不了。

    战争,特别是主动的战争,向来是消弭矛盾和重新分配权力的牌局。

    她便含糊地问另一个显得浅显无心的问题:“……嗯,为什么父皇要打黑水城?我们和纥石部向来相安无事吧。”

    自皇帝登基算起,已有十五年没有打仗了。

    温熹年间诸边郡用兵频仍,西北镇西羌,西南平哀牢,东南一路追击海贼。直到一场地震塌了西南栈道,千山阻绝,让伏波将军蘧珗、横野将军蘧珍和五万精锐困死哀牢山中,惨绝朝野,遂使天下厌战,军心动荡,再加上国库的亏空,先帝才收住了手,发了罪己诏。为了甩掉地震天谴的罪名,顺便摆了以图谶闻名的槐里许氏一道,他才终于带着功亏一篑的遗憾撒手人寰,留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给他横竖看不顺眼的太子。

    纥石便属于西羌的一支。温熹三十七年,武威太守蘧过死后两年,西羌又乱,西北诸郡被迫内迁,就连扼住西京西北走廊的黑水城也丢给纥石部了——好在纥石人颇为开化,耕牧经商,不似其他戎人一到冬天就来劫掠边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