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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童年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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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杨时雨至今还是懵懵的。

    傍晚从海边回来的路上,原本说说笑笑的氛围像海鸟一样飞走了,杨时雨能感觉到奶奶和哥哥各怀心事。而且柳如风一路跟着她们一起走到了杨府,并没有告别回柳家,这也很诡异;杨时雨觉得他和奶奶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,也没有寒暄说“留下吃个晚饭再走吧”,而是默认了有某种需要一起回来的理由。

    回到杨府后,杨奶奶径直把杨时雨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,安抚了几句,并叮嘱小厨房直接把小姐的晚膳送进她房里。然后,杨奶奶和柳如风就直接去正厅找杨修了。

    杨时雨从小到大没被这样对待过,虽然没有被训斥,却比被训被罚甚至被打更难受。她开始回忆傍晚的事,开始反省自己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。这么说起来,从送走小海龟起,奶奶和哥哥的表情就开始复杂了起来,杨时雨一点点回忆,当时沙滩上除了他们三人,还有一些原住民,既有干活的渔民,也有玩耍的孩子。虽然距他们三人尚有一段距离,但杨时雨和柳如风驱散海鸟时动作挺大的,引起了周边的围观。然后呢?她想起了自己伸手想帮它们一把,当时正巧起风了,它们的归程就顺利了许多。

    “所以呢?难道…是……我吗?”

    正堂这边,杨奶奶先是留柳如风在偏厅喝茶吃果子,独自跟杨修说了好一会,还屏退了左右,所以谈话内容柳如风不得而知。柳如风已经是学园的一阶在读修习生,多少还是能猜到,今晚杨家大约有一场“硬仗”。因多年前岛上出过一起事故,具体因果他也并不完全知道,只知道从那时起,三阶以下修习生不得在学园外实施术法,就变成了园规之一,板上钉钉。“可是,小雨并不是修习生啊……”柳如风隐隐觉得,可能这是今天破题的关键。

    不过,柳如风心里还是有一点淡淡的羡慕之情,可能淡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。因为,无论杨时雨自己知不知道,年仅五岁的她,已经拥有许多二阶修习生都不及的灵力了。只是,这份天赋,对她来说,究竟是好是坏?此时的柳如风不知道,此时的杨时雨更是一头雾水。

    柳如风的思绪回到了杨家正堂。今夜的排场真大,上德堂长宰、程家家主程怀仁亲自主持会议。“上德堂”自杨巽时代创立,取自“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”,寄托了创始人希望能贯彻老商氏“处无为之事、行不言之教”的政治理想,故此处世代以来是蓬莱岛政治事务的代理之地;代理人被称为“长宰”,取自“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”,所以虽名长宰、却也是寄托了长而不宰的理想。

    柳家来的自然是自己的父亲柳湛,燕家来的是家主的胞弟、学园高阶导师燕希言,此外还有林、李两姓世家也派了代表,岛民则来了王、叶两家为代表。

    便是九岁的柳如风也能看得出来,今夜“追讨派”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位王老伯,从他进来开始,表面上是程伯伯主持,实际上都是王老伯在推动议题。柳如风听爹说过,这位王老伯是十年前事故中去世的一位少年的父亲,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维护这项规定,也是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“长宰、各位,咱们先来说说这人证物证。”王老伯起身,作了一揖,正色说道:“今天黄昏时分,有不下十人在海边目击了杨家独女在沙滩上实施了御风术。证人不光我这边有,在座的柳家小郎君当时就在现场,也可请他来做个证言。”

    柳如风往前走了一步,也向四周的叔伯们作了一揖,随后开始将下午海边的事叙述了一番。柳如风既没有添油加醋,也没有刻意隐藏关键信息,他已在心里排演了不下三遍,所以讲述起来十分连贯、完整。

    柳如风是个正直的孩子,所以他的话非常具有可信度,在座的家主和代表们多数是信的,只有王老伯听完,轻哼一声,不置可否。“好了,多谢柳家小郎君。所以请问杨家主,是否承认你女儿在学园外使用了御风术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杨修简明扼要地回答到,似乎一言也不想多发。

    这个反应倒是让王老伯意外,他迟疑了一会,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反而接不下去了,顿了一顿。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节奏,继续问道:“那好,我们再来论论,贵府千金是否违反了岛上的规矩?”

    杨修似乎早已猜到了他会这么问,沉稳地回答道:“这倒是没有。不许使用术法是学园的园规,而非蓬莱岛的岛规。所以不知王兄这句‘违反岛上的规矩’从何说起。”

    王老伯继续追问:“那我问你,你女儿用的是不是御风术?她会不会御风术?何时、何地学的御风术?是否又通过了蓬莱学园三阶的考核呢?”

    杨修回答道:“小女名唤杨时雨,王兄可以如此称呼她。是,杨时雨在海滩上施展的术法属于御风术,明确来说的话,是二阶术法。”此言一出,场上诸位无不发出惊叹声。原本沉默寡言、性情冷淡的燕希言也忍不住发问道:“二阶术法?杨时雨今年是五岁吗?”

    杨修并没有想理会这句插曲,继续说道:“我来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,时雨会不会御风术?准确来说,她会、也不会。她可能直到此刻,也不知道自己一个时辰之前施展了御风术。所以,如果她本人并不知情的话,对王兄此问的是,她不会。所以您的第三、第四个问题就没有了意义,她没有学过、也遑论进行过任何考核。”

    截至目前,杨修的所有回答,都是在族老们来之前与杨奶奶商量过的。杨家母子一面诧异于这五年来竟没有察觉到,孩子竟是御风一脉罕见的“先天派”,有些遗憾,也有一些愧疚;另一面,也意识到一定会被追责偷施术法之事,故从各种角度排演了会被如何责难、又该如何作答,誓要保下女儿无难。

    王老伯继续追问:“杨家主的回答好生巧妙,本人不知情、便是不会吗?那要是我梦游之时杀了一个人,这人便不是我杀的?这得让程长宰来评评理了。”

    程怀仁说道:“杀人是既成事实,但也分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。所以本人的意愿还是重要的。”

    杨修接话道:“多谢长宰,长宰补充了一个点,‘知不知’是一回事,‘刻意和无意’是另一件。在这两件事上,杨时雨既不知、也无意,所以无论如何,都不该过分苛责一个五岁的孩子。”他着重强调了孩子一词,使得此言本为客观叙述、却刻意引发了在场族老们的共情。是啊,五岁稚子,何必苛责?

    王老伯发现一轮斗罢,皆处下风。于是话锋一转,开始了对杨家的责难:“杨家主伶牙俐齿,在下佩服。杨家代代人才辈出,连五岁孩童都有如此能力,看来是杨家家塾培养得好?我竟不知,除了学园之外,世族的家塾竟能教御风术?”

    杨修不理他的一顿阴阳怪气,仍以平静的语气回复道:“世族孩童五岁启蒙,此乃约定俗成,不止杨家,在座各位皆是如此。”柳、程、燕、林、李几位皆颔首表示赞同。杨修等了等他们的反应,然后接着说道:“杨家家塾同其他世家家塾一般无二,只做经史诗文的教学,重在读书识字、培养品德。杨时雨今年春起入家塾,刚满半年,这半年来的教学大纲可以请家塾先生来作证。我杨家家塾只做道德文学启蒙,从未私授术法,我愿以杨家家主身份担保。”最后这句,杨修说的掷地有声,不容反驳。

    王老伯:“这可是奇了,杨家主既承认了杨时雨施展的是御风术法,却又不承认杨家家塾教了,那她是从哪里学的?无论是从哪里学的,柳园长,无论是谁,皆不能在学园体系之外私自教授术法,就算是亲爹也不行,我说的没错吧?还请柳园长主持公道!”他特意向柳湛处作了一揖,以示郑重。

    柳湛起身,望了一眼王老伯、又望了一眼杨修。他看着杨时雨从小长大,又是杨修几十年的好友,他何尝不知这二人从未私相授受。以他对杨修的了解,甚至在杨修刚才点出“二阶术法”之时就已经心下明了,杨修绝对是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女儿竟是个先天派,也忍不住暗中嘲笑这傻兄弟,嘴角默默一挑。然而此时却是要以园长的身份居中调和,柳湛微微正了正神色,心想等过了这道坎再嘲笑兄弟也不迟。

    “确实不能,蓬莱岛自先祖杨巽时便已规定,蓬莱学园是唯一修习御风术之地,不可在外教授、也不可私自偷学。”柳湛此言一出,王老伯正要叫好,柳湛却一转身望向王老伯,随之话锋一转:“但是,杨家没有私自教授,杨时雨也没有偷学。”他特地在此处顿了顿,转身对着杨修说:“杨兄,如我猜得没错,小雨是先天派吧?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和那句“二阶术法”一样,又是满座皆骇然。杨修苦笑,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这兄弟。我本不想提,你又何必呢?其实杨修也明白,柳湛是想帮助自己,毕竟任何出自己口的反驳,怎么听都像护短;但柳湛不一样,一来他是现任学园长,在术法修习和教学上都有权威性,二来他与杨家并无干系,所以无论是什么结论,从他嘴里说出总是更为客观。

    柳湛接着说道:“今日也争了这许久,我来提议总结,可好?”

    程怀仁也想尽快终止这场辩论,故抢先说道:“柳园长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柳湛对着众人,清清嗓说道:“今日之事,杨时雨虽不知情、却也实施了术法,杨家虽未私授,却也有不察之失。是也不是?”他这几句说得中肯,连王老伯也挑不出错来,众人自然无异议。于是柳湛接着说:“既然岛上无相应的规定,那我只能套用学园园规作为参考:三阶认证前在学园外私用术法,分小惩和大惩,小惩为关戒律院禁闭五天,大惩为退学。但鉴于杨时雨并不是学园在读修习生,这两条皆不适用,就罚她在家祠闭门思过一天,可好?杨家主可得担起管教之责,对着杨家列祖列宗,需得辨是非、明善恶,不得护短啊。”

    王老伯一听,竟是在自家关起门罚一罚就算了,急得跳脚:“不可不可,这惩罚也太轻了。再说他杨家大门一关,我们哪知道究竟罚没罚?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竟是怀疑杨家不会秉公处置,杨修立刻拿出不怒自威的家主派头:“王老这是信不过杨家家风?我杨家确有失察之过,这是我作为父亲的过失、也是作为家主的过失。柳园长罚得没错,却漏了一人,便是没有罚我;杨时雨跪一天,我自当跪三天才是。”

    柳湛见兄弟意志坚定,也不好再辩驳,就接着话头说:“如此说来,我蓬莱学园也有过失。虽然先天派凤毛麟角,但竟出了有灵力而不自知的人,也是学园普察之失。从明年起,除了两年一度的入学选拔,学园也要加强知识普及,在下也会叮嘱各位导师平时更关注岛上孩子们的修为和潜力。”

    门外,杨奶奶始终坐在不远处,听着堂内动静。直到柳湛此言一出,她知后续不会有人再出什么异议,便动身去看杨时雨。此时已过亥正初刻,早已过了杨时雨平时休息的时间,也不知道小丫头睡着了没有。

    杨奶奶推开杨时雨的房门,里面没有掌灯,也没有动静。杨奶奶走到杨时雨床前,看到她没有睡、也没有哭,只是抱膝坐在床上,紧握的双拳还是透出一丝不安和害怕。杨时雨抬头,看见奶奶来了,心里的不安放下了一半,轻声问:“奶奶,小雨是不是做错了什么?”杨奶奶心疼地抱住孙女,用手温柔地安抚着孙女的头发,柔声说道:“小雨帮助小海龟没有错,只是时间不好、方式不对。今天太晚了,先睡吧,等明天爹爹跟你好好讲讲吧。”杨时雨感受到来自祖母的安心的力量,小小身体里按捺已久的委屈终于爆发:“呜呜呜…爹…爹爹有没有怪我……有没有…骂我…他们有没有…骂爹爹…呜呜呜呜呜…”杨奶奶有些自责,要是早些过来就好了,害孙女一个人担惊受怕了这么久,她也落了几滴心疼的眼泪:“没有,没有的,小雨快睡吧,来,躺下。”

    奶奶轻柔地安抚着孙女,女孩儿哭着哭着就累了,逐渐进入了梦乡。杨奶奶借着窗外的月光,看着女孩熟睡的侧脸,轻声自语:“你爹爹、柳叔叔、如风哥哥,都为你好好地打了一仗呢……好在危机已除,平安无事。安心睡吧,明天的烦恼留给明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