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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底,江北一派春意盎然，空气中带着草木香气。
陈砚已经半年没回来了。
大三这年实在太忙，他跟着学长组队参加了一个专业挑战赛,最后拿到了特等奖，在比赛上遇到了斯坦福大学工程学院的一位华人教师，这位教授很欣赏他，决定联合加州大学对他进行培养,手下的好资源基本也都给了他。
他的时间被压缩的更紧，几乎整天泡在实验室里,后来他连在路上的时间都不想浪费了，直接把东西搬到实验室里,在椅子上睡几个小时后，又爬起来继续忙未完成的实验。
他肯吃苦，也比常人耐得住性子,取得的进步很快,念原的雏形也一点点搭建了起来。
……
沈睿刚好在江北这边实习,知道他要回来,提前一天请了假,开车到机场接他。
陈砚靠在后座上,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向身后倒退，天空被晚霞染成紫红色，梧桐树已经抽枝发芽,穿着校服的学生在街边你追我赶地打闹着。
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,陈砚低头,按亮屏幕。
【微博提醒：你的特别关心好友[原]更新了一条动态】
陈砚眉心跳了下,连忙点进去。
她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微博了,陈砚反复刷新了几下才看见她的动态,是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。
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收到了最棒的礼物[开心jpg]
陈砚将那张照片放大，通知书外壳还是熟悉的红色，上面江北大学四个字金灿灿的，是无数学子向往的地方。
陈砚替她感到高兴，嘴角不自觉向上弯了下，眉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，但高兴的同时，心底也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苦涩。
他曾经也有一张这样的通知书。
他本可以和她在同一所大学的。
三年过去了，每次想起来，还是觉得好遗憾。
手机屏幕暗下去，映射出一张凌厉的面孔，没过几秒又重新亮了起来。
宋静原更新了第二条状态。
这次图片上是一个小小的平安符。
【原：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送的，只能在这里和他说一句谢谢啦。】
陈砚将这条状态截图保存下来，看着那张图片，记忆的阀门像是被人打开了一样。
宋静原考研那段时间正是他学业上最紧的时候，根本没时间回来，只能靠着虞笑的只言片语了解一点情况，听说她每天早出晚归地在图书馆里学习，陈砚心疼得不行，但也只能拜托虞笑替自己好好照顾她。
直到考研前两天，他得到消息，说是宋静原考前压力有些大，加上最近江北的气温忽高忽低，不小心得了感冒，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，状态很差。
陈砚原本第二天有个很重要的合作要谈，但是看到虞笑的信息后他立即推掉了，订了最近的一趟航班。
郑辰知道这件事后表示不解，提醒他说这个项目是当下最重要的任务，其他什么事都可以先往后排一排。
陈砚低着头选票，语气淡然：“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。”
她才是。
飞机落地的时候是凌晨，十二月的江北俨然进入了寒冬，空气干冷难耐，陈砚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外套，冷气顺着领子往里灌，他搓了搓手，直接打车去了江大，轻车熟路地从侧门翻进去。
平安夜马上就要到了，除了考研的学生外，大家基本都出去玩了，校园一片静悄悄的，就连地上的人影都变得零散。陈砚站在图书馆旁边的树林里，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，生怕错过什么。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，陈砚手指都有些僵硬，但是他仍然很耐心地站在那，丝毫没有不耐烦。
时针指向十二点，图书馆闭馆，陆陆续续有背着书包的学生出来，直到人快要走完，他才看见那个让他牵挂的身影。
宋静原穿了一件米色大衣，手中抱着厚厚的专业书，清澈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疲惫，整个人好像又瘦了不少。
陈砚心口缩了下。
他不在的时候，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。
她在图书馆门口站了好一会，脸色都冻得苍白，就那么仰头对着天空发呆，神情迷茫。
陈砚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想过去劝劝她，但是又怕自己的出现会扰了她的心情，最后只能跟在身后，将她平安送回宿舍，看着她将灯关掉，进入梦乡。
他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，那一夜几乎没睡着，第二天醒的很早。
江北下了雪，天色灰蒙蒙一片，街边的树枝不时被雪压断，雪粒子簌簌地落下来。
陈砚坐地铁去了东岳寺。
寺庙在郊外，隐匿在群山当中，面积不大，但过来祷告的香客很多，烟雾缭绕。
庙堂在山顶，走上去要穿过一条很长的石阶，台阶两旁的树已经枯萎，但树干上仍然挂满了棕色木牌。
陈砚一个人往山顶上走，到庙堂里为她求了一个平安符，再下来的时候，听着周围人的熙攘声，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，宋静原要去外地竞赛，看她太过紧张，他也带着她到寺里祈求。
他明明是个无神论者，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为了她，也变得虔诚起来。
希望他不在的日子里，佛祖能保她无灾无难，万事顺遂。
……
晚高峰的路上有点堵，车辆前行的速度很慢。
“你那公司怎么样了？”路口刚好碰见了个红灯，沈睿胳膊搭在方向盘上，偏着头问他。
“还行。”陈砚半阖着眼，低哑的声音里透着倦意，“有学长和导师的帮忙，还挺顺利的。”
“公司叫什么名？”
陈砚默了片刻，从喉间缓缓滚出两个字：“念原。”
“……”
沈睿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，最后咬牙切齿地点点头：“你真行。”
用前女友的名字给公司命名。
那天晚上沈睿组了个局，陈砚本来不想去的，但是沈睿对着他一通软磨硬泡，用十几年的兄弟情谊威胁他，这才逼得他答应下来。
聚会的时间在晚上七点，陈砚让沈睿先过去，说自己晚点到。
六点的时候，陈砚从他公寓里出来，打车去了江大。
还没下车，他就看见宋静原和其他三个室友从校门口出来，有说有笑的，看起来很开心。
她今天穿了件很漂亮的长裙，化了淡妆，哪怕隔着很远的距离，还是让人心动不已。
几个女生去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，在靠里面的包厢坐下。
陈砚盯着看了会，黑睫微动，转身出去，在附近找了家蛋糕店。
他半蹲在橱窗前，买了一个草莓蛋糕，又问老板能不能在里面加张贺卡，说是想写几句祝福语上去。
老板从柜台里摸出纸笔交给他，陈砚伏在桌面上，压抑在心中的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道该怎么说，最后他变换了字迹，写了句“生日快乐，一切顺利”上去。
接过打包盒，他重新回到那家火锅店，在前台找到服务员，和她商量：“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送给最里面包厢的客人？”
服务员愣了下：“啊？”
“随便说些什么都行，就说这是你们给会员准备的生日礼物，或者今天是你们的店庆日，刚好她们那桌中奖了。”陈砚想了好几个理由，“反正让她们收下就好。”
服务员最后还是接下了，陈砚躲在暗处，看服务生把蛋糕送上去，俯身对她们说了些什么，小姑娘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，然后欢喜地收下蛋糕。
室友给她带上生日帽，点蜡烛让她许愿。
跳动的烛光照亮她乖软的面孔，唇边还带着浅浅的笑意，陈砚心底不自觉柔软下来，拿手机拍下了她的样子。
他就那么陪着她吃完了这顿生日餐，又跟着她们从火锅店走回学校。
四月夜的天很美，晚风也很柔和，轻轻带起她的裙摆，陈砚跟在她身后大概两米的位置，看着地上的影子，心一动，加快了点脚步。
两个人的影子贴合在一起，一高一低，好像在拥抱。
既然他不能亲自去抱抱她，那就让影子代替他去完成吧。
夜色渐浓，直到人进了宿舍，那盏暖黄色的灯光亮起，陈砚才彻底放心下来。
宋静原到床边拉窗帘，身后的室友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么，她弯眼笑了下，梨涡浅浅，温柔又好看。
陈砚眨了眨眼睛，对着窗口的那个方向，声音极低：“宝宝，生日快乐。”
……
从江大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，沈睿给他发消息，催他快点过来。
聚会的地方就在江大附近的一个pub，陈砚拿地图搜了下，跟着导航过去找他。
卡座里的人挺多的，大部分都是些陌生面孔，估计是沈睿在这边认识的朋友，陈砚淡淡地打了个招呼，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场合，今天最多也就是给沈睿个面子，要了杯冰水后便窝在沙发里面玩手机，连头都没怎么抬。
周围哄哄闹闹的，扰得他有些心烦，就在他准备出去透透气的时候，一道男声从旁边传来。
“还真是你啊陈砚？”
陈砚皱了下眉毛，抬起头打量了下，对眼前这个男生没什么印象。
他没开口，等着对方继续说。
对方看见他这副表情，很快了然，哼笑一声：“真不记得我了？”
陈砚冷着脸回了一个“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记得你”的表情。
“我江双啊，你初三同学，一点印象都没有了？”
陈砚不为所动：“没印象。”
“……”
这帮人很快开始喝起酒来，为了八卦彼此还开了局真心话大冒险。
陈砚没参与，就在一旁静静地坐着，手里拿着银质打火机把玩，一开一合，发出清脆的啪嗒声。
江双突然过来和他碰了一杯：“兄弟，还没想起来？”
“初三开学第一天你可是把我揍了一顿，这事儿我现在还记得呢。”
陈砚：“……”
江双倒也不是过来报复他的，不紧不慢道：“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，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，当时你为什么要揍我一顿，能给个理由不？”
陈砚撩了下眼皮，从桌子上捞了罐啤酒，指节轻松拉开指环，气泡喷在手背上，他仰头喝了口，喉结缓缓滑动着，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，不正经道：“打架哪需要这么多理由，看你不顺眼呗。”
“……”江双哼笑，“行。”
他转身又和沈睿那帮人混到了一起，陈砚窝在沙发里，从口袋里摸出根烟，猩红的火光从虎口窜出来，映在他漆黑的眼底。
其实初三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，当时年少轻狂，在学校基本都是混日子，打架逃课的坏事儿干了不少，根本没精力全都记下来。
但江双今天这几句话就好像是在他脑海中撬开了一个缝隙，数不清的往事慢慢流淌出来，一点一点在脑海中重现。
他记得那年初三开学的时间比往常都要早，是八月中旬，崎源最炎热的时候。
窗外蝉鸣声不断，头顶老旧的电扇发出嗡嗡的运作声，窗外的白桦树影随风摇动，阳光从树叶缝隙中透进来，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陈砚坐在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上，新班级里没什么他的熟人，他也懒得去社交，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觉。
正要睡着的时候，一道柔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。
“同学？”
陈砚不耐烦地抬起头，对上一张安静温和的面孔，她身上规规矩矩地穿着棉质校服，胸前抱着课本，乖巧的模样让他心中的戾气立刻减了一半。
“有事？”他单脚踩在书桌下面的横杠上，懒懒散散地看着她。
“嗯。”小姑娘看起来有点紧张，小幅度地点了下头，“老师让我来收一下作业。”
陈砚扯了下嘴角，说得很坦然：“直接告诉他我没写。”
对方愣了几秒，然后慢吞吞地点头：“好吧。”
她转过身又去收其他人的作业，陈砚睡意减了大半，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，从桌膛里摸出手机，和沈睿他们几个开了把游戏。
一局游戏进行得很快，屏幕上弹出一个大大的“win”，陈砚伸了个懒腰，无意听见江双在和旁边的几个男生讨论些什么。
“看见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女生了吗？”
“她之前和我就是一个班的，叫宋静原。”
“她这人特别好欺负，一会下课咱们整整她去？”
“怕什么，反正她也不会做什么反抗。”
……
陈砚下意识抬头向前看。
小姑娘已经交完作业回到座位上了，低头认真写着作业，高高的马尾露出她纤细白皙的脖颈，有几缕黑发散下来，纯粹的像是一张白纸。
又想起刚才江双的话，他心头莫名涌出一股烦躁，眉眼里晕染开几分阴森和淡漠。
陈砚直起身子，将书桌向前一推，随便从旁边拎了本书，直接朝着江双砸了过去。